視頻來來回回放了幾遍,張勇終於察覺不對,回頭看他:「還沒看出來啊?」
「是這輛。」
秦南低頭不讓張勇看自己的表情:「蘆葦地那裡的也是這輛。」
「那太好了。」張勇高興出聲,開始收拾u盤,「謝謝你,你可幫了我大忙了。」
「不用。」
秦南靠在桌邊,張勇擺手:「行,那我走了。」
秦南送著張勇出門,看著張勇離開。
等張勇走後,他坐回自己床上,愣愣看著地面。
張勇是個刑警。
一輛車,從酒店出來,載著葉思北和趙楚楚,然後出現在蘆葦地。
一個當事人可以撤案的案子。
而一貫會儘力打整自己、唯唯諾諾、從來不敢和任何人頂嘴的葉思北,她在工作日不穿制服、不修邊幅、還和人打架進了派出所。
發生了什麼顯而易見,只是他還是不敢相信。
是她嗎?
如果真的是她……
他沒有發現。
沒有幫她。
他總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很多,以為已經儘力,卻在今天才意識到,他甚至連最基本的「了解他的妻子」,都沒有做到。
他算哪門子丈夫,又算哪門子家人?
他低下頭,抬手捂住自己的臉。
許久之後,他猛地起身,抓起外套衝出店門,直接開車去了富強置業。
他在黑暗中停到富強置業門口,一直盯著店門,天慢慢亮起來,周邊越來越熱鬧,他看見清潔工開了店門,看見員工一個個過來,最後看見那輛黑色的皇冠轎車。
轎車繞到富強置業後方停車場,秦南立刻下車,跟著范建成就進了後院。
此時天色尚早,停車場中空無一人,范建成從車上下來,對著車窗整理了一下衣衫,動作還沒做完,就被人衝過來一把按著腦袋猛地扣在車上。
他腦袋「嗡」的一下,眼鏡扭曲著滾開,劇痛隨之傳來,一股巨大的力道由上而下壓在他腦袋上,他不敢亂動,因恐懼喘息著,就聽那人冰冷問他:「車是你的?」
「什……什麼車?」
范建成聽不明白,秦南提醒他:「你開這輛。」
「是……是我的,」范建成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事兒,「大哥,是不是我不小心蹭了您的車,我沒注意,要賠多少錢……」
「4月9號那天,」秦南聲音很平穩,「這輛車一直是你在開?」
范建成動作一僵,也就是這片刻的遲鈍,秦南彎起膝蓋朝著范建成肚子就是狠狠一腳,抓起范建成的頭髮,逼著他看向自己:「說話。」
疼痛讓范建成瞬間扭曲了表情,他喘息著,急急出聲:「是我,大哥,是什麼事兒,你說出來,一切都好商量。」
秦南不說話,他盯著范建成,而范建成似乎也知道他是為什麼過來,他試探著:「你是葉念文?」
聽到「葉念文」三個字,秦南一瞬就明白了,他所有猜想,都是真的。
秦南沒有應聲,范建成全當他默認,只繼續說著:「這中間很大誤會,你們困難你姐和我說過,這樣吧,你們是要錢對吧?」
秦南抓著他頭髮不動,范建成勉強笑起來:「你總不會想不開,拿你姐名譽開玩笑吧?」
「為什麼知道我是葉念文?」
秦南低啞出聲,范建成聽他的語氣,當他應下來,舒了口氣:「會管她閑事兒的男人不是你就是她老公,她老公都要離婚了,還會管她?」
秦南動作一僵,范建成試探著想去拉開他的手:「你放心,我不會報警的,我們進去好好……」
話沒說完,秦南一腳狠踹在范建成身上,把他踹飛老遠,他盯著范建成,好久,沙啞出聲:「她有人管,你他媽再敢欺負她,我和你拚命。」
說完,秦南疾步離開後院,剛到車邊,就遇到停好車的趙楚楚。
趙楚楚正想打招呼,就見秦南像沒看見她一般上車疾馳而去。
她迷茫進了公司,剛進公司,就發現公司里兵荒馬亂的,她一把抓了路過的陳曉陽問話:「這是怎麼了?」
「哎呀你趕緊躲躲吧,」看見她,陳曉陽趕緊提醒,「剛才葉念文來了公司,把范總打了,你可別讓他看見你。」
趙楚楚聽到這話就懵了,陳曉陽朝她擺手:「我還有客戶,先走了。」
說著,陳曉陽就離開,趙楚楚緩了緩,趕緊出門給葉念文打了電話。
電話接通時,葉念文正對著徑直梳頭,接到趙楚楚的電話,漫不經心:「想我啦寶貝?」
「念文,你剛才來公司了?
「沒啊,」葉念文有些茫然,「怎麼了?」
「剛才我遇見南哥來了公司,然後就聽人家說,你來公司把范總打了這怎麼回事兒啊?」
一聽這話,葉念文就愣住了,趙楚楚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忙活的同事,壓低了聲:「你趕緊去問問南哥到底什麼情況!」
「他人呢?」
葉念文立刻從旁邊抓了西服外套,取了包。
「已經開車走了。」
「行,我去找他。」
葉念文說著,從屋裡衝出門去:「我姐呢?去公司了嗎?」
「沒。她……」趙楚楚遲疑片刻,「她昨天被開除了。」
葉念文動作頓了一下,他張了張口,想問什麼,最後還是把所有話都咽了下去。
「知道了,」他剋制著情緒,「你先幫我勸住范建成別報警,我回頭再打給你。」
「這我怎麼勸啊……」趙楚楚話沒說完,葉念文就掛了電話。
趙楚楚茫然看著手機,想了半天,還是硬著頭皮回了公司。
掛完電話,葉念文握著電話,他收拾了一下情緒,給秦南打了個電話,沒接,他站在站在門口,深吸了一口氣,直接衝到街上,抬手攔下出租。
秦南揍完范建成,就朝著家裡一路狂奔。
他感覺打人的手隱約有些疼,然而除了疼痛以外,他竟有種額外的愧疚和害怕升騰起來。
是愧疚,如果他一直每天去接她,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事。
他害怕,在提到葉思北名譽的時候,他竟然發現,這個世界,似乎真的如范建成所說,這件事追究下來,對於葉思北名譽的傷害,遠大於他。
憤怒和痛苦湧上來,等他衝到家門口時,看見門口葉思北挑選的小熊腳墊,他不知道為什麼,所有的狂躁、憤怒,突然就平息下來,他低頭看著兩隻抱在一起的小熊,好久,他才抬頭,取出鑰匙開了門。
房門「吱呀」打開,迎面而來的就是酒味,屋裡的人似乎睡得很死,完全沒發現他的到來。秦南抬眼看過去,整個房子讓他幾乎無法辨認出來是自己以前的住所。
亂七八糟的餐桌,到處堆放的酒瓶,扔了一地的衣服,整個房間像是一個垃圾場,凌亂又骯髒。
秦南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他剋制住所有情緒,輕輕關上門,走進屋中,像是一隻飄進來的幽靈,悄無聲息坐在了沙發上。
陽光曬在葉思北臉上時,她渾渾噩噩醒過來。
宿醉令她頭痛欲裂,她和往常一樣撐著自己起身,剛一出卧室,就看見屋裡坐著個人。
葉思北嚇得猛地退了一步,就看秦南轉頭看了過來。
他手裡拿著根煙,手上帶著血,也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。他看她的目光很平靜,但和以往又有些不同。
短暫地錯愕後,葉思北很快鎮定下來。
「你怎麼來了?」
她說著,看了一眼周邊,想要趕快收拾一下,又無從下手。
房間里煙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,她乾脆去陽台開了窗,然後回到客廳。
「你……」她思索著,「要不要吃點什麼?」
「先坐吧。」
秦南低著頭。
葉思北聽到他的話,有些尷尬坐到旁邊沙發上。
兩人僵持著,她就看著秦南一直低著頭抽煙。
這樣的氣氛讓她覺得有些拘束,她直覺有什麼發生,又不敢說話,她不斷打量著周邊,想分散一下注意力,但她一打量,就會看見周邊到處都是酒瓶。這讓她更加緊張,她小心翼翼伸出手:「我先收拾一下吧……」
「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?」
秦南突然啞聲詢問,葉思北動作僵住,她勉強笑了笑:「就……就最近。」
「煙也你買的?」
秦南看著桌子上的煙,葉思北不敢接聲。
「葉思北,」秦南抬眼看她,「你怎麼了?」
「沒什麼。」
葉思北被問及這些,她本能性想對抗,她一瞬有些自暴自棄,故作輕鬆聳聳肩:「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,想要紓解一下。你看我也沒幹什麼,我就抽點煙喝點酒,我一個成年人了,這也不算違法是吧?」
秦南不說話,他靜靜看著她。葉思北不敢看他的眼神,她怕看到失望,或是譴責。
她不斷告訴自己,反正是要離婚的人了,他失望也好譴責也好,也與他沒什麼關係。
她頭一次對他要離婚這件事生出幾分慶幸,甚至於想要加快這一進度。
「你是來拿離婚協議的是吧?還是今天就想領證?」葉思北站起身,「我去給你……」
「4月9號那天晚上,范建成送你回家,然後你去了哪裡?」
葉思北動作僵住。
一瞬之間,她腦子一片空白。
她僵在原地,聽身後秦南平靜詢問:「是官田村外的蘆葦地嗎?」
蘆葦地三個字一出,令人作嘔的畫面噴涌而出,葉思北呼吸一瞬不由得快了起來,她慌忙往前:「我去給你拿協議。」
「葉思北,」秦南抬眼看她,「都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好瞞的?一直瞞著你不累嗎?」
葉思北沒說話,她背對著秦南。
她想否認的。
就像黃桂芬說的,她必須隱瞞到底。
可她開不了口。
從秦南說出蘆葦地的時候開始,她就明白已經沒有什麼掙扎的餘地。
「4月9號那天,你們公司飯局,你醉了,和趙楚楚一起上了范建成的車,趙楚楚被送回家,你被帶到了官田村的蘆葦地。」
「等你醒來後,你報了警,後來又撤銷了。葉思北,」秦南逼問,「是誰?」
葉思北沒有說話,好久後,她坐回位置上,她笑了笑,又去取了根煙,她拿著煙,稍微鎮定些。
「你都知道這麼清楚了,」葉思北滿不在意,「有什麼好說的?是誰重要嗎?反正我不報警。」
「是不是范建成?」
秦南盯著她。
葉思北深吸了一口煙,抬頭看向秦南,想繼續說些調笑敷衍的話,但看見秦南的眼神,又說不出口,話在嘴邊翻滾反覆,最後她才出聲
「我不知道。」
她探了探雙手,故作無所謂:「不記得。」
「那天是我不對,」她笑著解釋,「公司說要去陪客戶,我也沒想起來要換一件衣服,就穿著我們公司的制服去了。酒席上有個老總喜歡喝酒,指名要我喝,我就想著不能給大家添麻煩,喝了六杯,喝完了我媽打電話給我,說咱兩離婚的事兒,我和她吵了一架,出來也不知道怎麼了,又多喝了幾杯。」
葉思北說著,情緒有些控制不住,她不敢讓他察覺,低下頭,假裝淡定:「喝完了范哥送我回家,我到門口後自己要上去,其實我醉得厲害,根本不記得什麼,可能就被人撿屍了吧。」
她用了一個網上常見、極具羞辱性的詞,聽得刺耳。
「等第二天醒過來,我就在蘆葦地,那時候樣子不太好看,我躲在蘆葦叢里給警方打了報警電話,請他們給我送一件風衣。」
秦南不說話,他目光沒有焦點看著前方,木然抽著煙。
「為什麼撤案?。」
「就,想明白了。」
葉思北聲音沙啞:「報警對我有什麼好處?說出來還不是我的問題。就像小孩子打架,左臉被同學打了,沒必要回家告家長讓家裡人打右臉啊?」
「一個巴掌拍不響,本來就是我不夠謹慎。」
葉思北和過往一樣自省,秦南聽在耳里,都像刀刮在心上。
「也不是什麼大事,忘了就算了。」
葉思北想了想,還是低聲說了句:「就是對不起你。」
對不起。
對不起。
對不起。
他們打從相識以來,這似乎是她說過最多的話。
總在道歉,總在自省,總在檢討。
哪怕到今天——她是受害人的今天,她還在告訴他,對不起。
秦南覺得有點可笑,又可悲。
他不敢開口,甚至不敢看她。
他剋制著情緒,抽完最後一根煙,繼而才回頭,問出了那句他一直想問,卻從沒問出口的話——
「你有什麼錯?」
聽到這話,葉思北愣愣抬眼看他,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麼。
秦南盯著她茫然表情,聲音輕微發顫:「你告訴我,你只是在好好過著你的人生,你只是正常的上班、穿衣服、工作、回家,」言到最後,他有些說不下去,努力好久,才出聲,「你有什麼錯?」